Sanaka

=梨
凹3@Layko丨猫爪@Sanaka
三观不正,自娱自乐

【520德哈24h 12:00】如果还有明天

*麻瓜pa/双向救赎/1.2w+完

*奥古丽镇的夏天如此短暂。

*bgm:Bluish Light(建议配合食用)


[TEXT]

奥古丽镇算得上是小郁金香区最漂亮的小镇之一。镇上的人都喜欢园艺,德拉科现在住的这幢小别墅就带了一个宽敞的花园,蓝铃兰铺织成的花毯被墨西哥橙树剪断,灌木丛上可爱的圆形的叶子拥簇着一团团纯白的星形小花。那仿佛打了蜡一样清新透亮的嫩绿色叶片闪烁着细腻的光泽,哪怕此时是凌晨,也把周围照得亮堂起来。

他站在窗边,海风吹拂起窗帘白纱,视线追逐着让花叶“沙沙”微动的风一路向远处飘去。一条嵌着鹅卵石的小路弯弯曲曲地前行,侵略到沙滩的领地,近处是干燥的米白色的被行人踩乱的沙地,远处的沙滩被潮汐打湿显露出深褐色,但它身上的褶皱痕迹都被海水温柔地抚平。

更远处是一片海,一片宽阔得望不到尽头的海。

海的边缘是白色的。波动的海浪像好奇心旺盛的小孩,一头撞在礁石上,把自己撞散变成一条细长的白色泡沫。海的另一边缘却是金色的。仍在海平面以下的朝阳忍不住地播洒金灿灿的光辉,不遗余力地想把海染成橙红色。

德拉科突然很想知道踩在湿润的沙滩上、让清晨的海水淹没自己的脚踝是什么感觉。于是他便这么做了。趁着负责修剪花园的仆人还没醒来,他动作很轻地下楼,像只轻盈的猫一样打开篱木门再悄无声息地掩上。

沿着小路向海边走去,鹅卵石硌得脚底有点疼,德拉科却甘之如饴,这才让他有着仍然活着的实感。外面的空气似乎都要比房间里的清新,深吸一口,凉意可以浸润到肺里。

德拉科的脚步无比轻快,原本以为会走很久的鹅卵石小路居然十来分钟就走到了尽头,现在他的脚边是无数颗没有方向的沙子。

——反正哪里都是没有去过的新世界,要去哪里都可以。


海。一望无际。

德拉科把鞋放在礁石上,卷起裤管,露出白皙的皮肤和凸出的脚踝骨,脚背下依稀可见淡淡的紫绿静脉,下一瞬就被涌起的海浪淹没。清晨的海水还是有些刺骨的冷,德拉科打了个冷颤。

但他丝毫不见退意,甚至开始追逐海潮,踩到那点白色的边缘线都能让他感到无穷乐趣。

朝阳也奋力想要跃出海平面,越来越明亮的橘红色光芒从视线里海的尽头开始蔓延,把朝向太阳的海浪都染成橘色。

原来海不仅是白的,蓝的,也是橘的。

德拉科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紧盯着海平线,想要亲眼看一次海上的日出,连海浪撞在小腿上、细沙没过他的脚背也无暇顾及。

突然一个黑点破坏了溏心蛋一样的朝阳。德拉科下意识皱眉,那是什么?游客扔的垃圾?渔民的工具?还是飞鸟?

他把苍白的手挡在眼前刺眼的金橘光芒,试图从指缝里眯眼去看,努力盯了好一会儿,他猛然意识到——

那是个黑头发的人!

海水已经淹没到他的肩头了,只剩一颗黑头发的脑袋不时被海浪袭击。虽然有点吃力,但他还在继续往海的深处走。

“喂——!”德拉科大喊,可惜大概太远了,海浪此起彼伏的“哗啦”声把他的呼喊掩盖下去。

德拉科大脑飞速运转,环顾四周,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人了,而且他一路是乱走过来的,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人。

眼看海水就要淹没那人的口鼻,德拉科下定决心,一咬牙把御寒的外套脱掉扔到礁石上,朝那人的方向跑过去。哪怕在海水还很浅的地方跑步,感觉也和在陆地上不一样,浮力像是在阻碍他踩到实处。德拉科打了个踉跄,险些整个人伏趴到海里。

他用手撑了一下沙滩,跨着大步继续前进。原本轻薄柔软的睡衣睡裤吸饱了水,一下子变成了沉甸甸的累赘,又湿又滑地贴在身上,像一片滑溜溜的海草。

海水渐渐包裹住他的身体,每一个挥手和伸腿的动作都变得沉重起来。德拉科奋力朝那个黑乎乎的、只剩下一点湿漉漉黑发的脑袋游去,脑子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如果他因为救人而死去,爸爸妈妈会不会为他高兴?他的生命终于也有了为别人做点什么的价值,而不是继续浪费钱和空气。

“喂!你在干什么!”

一道意外又气急的少年音在德拉科耳边炸开,把他飘远的思绪拉扯回来——他正被那个黑头发的家伙半抱半拉地往回游。

对方看起来生气极了,可是大概因为长得很好看,哪怕黑头发湿漉漉地黏在脸上,也衬得他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美丽。

直到彻底安全的陆地,对方才松手,直接躺在沙滩上。他应该也累坏了,大口地呼吸着,随着胸口的起伏,发梢的水滴落,在他身下晕出一个深色的影子。他的脸上也带着水,偏白的皮肤像剥壳后的鸡蛋一样,颊边有微鼓的软肉,眼睫被打湿得根根分明,让翡翠色的眼睛看起来像是要流淌出碧绿池水一样。因为刚刚剧烈的运动,他的双颊和唇色都显出绯红,更表明他的年轻与健康。

他简直就像是从海里诞生的厄洛斯。

德拉科盯着他的脸,怔愣地想。


“你这个家伙到底想做什么!”哈利抬手抹开发梢上即将滴落进眼睛的水珠,露出光洁的额头,怒气让他的眼睛瞪大,像只张牙舞爪的落水小狗。

这个金头发的家伙莫名其妙地游过来在他面前自杀,现在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连一句“谢谢”都没说,真没礼貌!……不对啊,他明明才是准备自杀的那个人,都这种时候了为什么还要救人!

哈利懊恼不已。

在发梢凝聚的水珠在达到一个临界值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往下坠落,“啪”地落在德拉科苍白的唇瓣上,冷意将他出走的思绪拉回原地。

他抿了抿唇,压出一点浅红的血色:“……我是想去救你的。”

准备了一箩筐恶毒的话想要趁机发泄自己愤懑委屈的哈利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不是错觉,黏在身上的湿衣服确实让他冻得打寒颤,上下牙床撞在一起擦出轻微的声音。

他不肯相信,仍然嘴硬道:“你自己想死可别带上我,说漂亮话有什么用……”

“我不想死。”这次德拉科回答得迅速且果断,他对上哈利的视线:“如果可以的话,我比任何人都想长命百岁。”

“我来这个世界上的时间还很短,去过的地方很少,很多时候都是在小小的房间和院子里,我以为等我长大了就可以离开父母的羽翼去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样过完普通的一生,不需要成为多优秀多出色的人,只要遵循自己的意愿,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可以去做。”

“仅仅是可以自己做出选择,已经算是可以称得上幸福的人生了。”德拉科陈述得缓慢但清晰,一字一句都重重地砸在哈利的心上。

“哪怕是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才会选择这样残忍的选项。我……如果是我的话,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还有很多心愿没有完成,我舍不得死。如果那一天注定到来,我希望不要带着遗憾和悔意死去。”

“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吗?”

哈利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双手向后撑在沙滩上,神色专注地看着大海。暖黄的光照在他脸上,沾了水的头发和睫毛闪烁着耀眼的金光,连细微的绒毛也被染上淡金色。

“日出。”他抬起手指向德拉科的背后。

“什么?”德拉科没反应过来。

“我的心愿,看一次日出。”哈利收回手继续撑在身后,微微眯起眼去贪婪地追逐朝阳的轨迹,像是要把这盛大的一幕永远地印刻在脑海里。不过他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日出当然是要和喜欢的人一起看才有意义。和眼前这个人一起看……勉强算完成了一半吧。

德拉科转身去看,他也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日出。比平时看到的要大上许多的朝阳红彤彤的,像是挣脱母亲怀抱的孩子一样一点点使劲往上升,慢得像是怕人们错过它完全跃出海平面的刹那,要让大家都看清楚,它是如此努力地往上走。

万丈晨辉平等地洒向这个世界,天上的云是橘红的,地上的海水也是橘红的,一时之间已经看不见天与海的界限。海边的人也被染上橘红色,眼里只剩一片橘红霞光。


“走吧。”

两个人一起静静地并排坐在沙滩上欣赏宏伟的日出,直到日光开始由橘红转金黄,变得刺眼起来,哈利站起来用手拍落背后粘在衣服上的沙子,边拍边说道。

德拉科侧过头仰视他:“我们去哪?”他的视线忽然被哈利衣服背上几道橘红的痕迹吸引了,仔细观察几秒后,呼吸一窒——那是血沾到湿布料后晕开的痕迹。

他想站起来,急切地拉住哈利的手询问:“你的身上怎么有血,是哪里……”结果大概是坐太久后陡然站起来,他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脱力脸朝下跌去。

哈利借着被他握住的手顺势拉住,避免了德拉科吃一嘴沙子的命运,两个人一起跌跪在沙滩上。德拉科另一手扶在哈利的肩上,等待这阵黑暗过去。

只是哈利掌心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汩汩地涌出,沾了他一手黏腻。

德拉科缓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两个人交握的手都变得像是从红色油漆桶捞出来的一样,大惊:“你伤得这么严重吗?”

哈利:……不,原本已经快愈合了,如果没有他刚刚拉自己这一把的话。

不过他虽然年纪小,却很能分辨别人的善意与恶意,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往小镇的方向走去。

“不是说要帮我完成心愿吗?走吧,现在去下一个地方。”


德拉科才来奥古丽镇没两天,这是他第一次出来参观,一切都是新鲜的。他跟在哈利身后,心却已经飘到不同的店铺和摊位上。

“那是什么店?”

“手工编织的纪念品店。”

“前面的摊位呢?”

“十磅一张的速涂画,而且画的比较……抽象。”

“嗯……确实很艺术。”德拉科给出克制的评价:“我们去那边看看。”

“……那是家玩具店。”哈利拒绝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德拉科已经被橱窗里展示的超大玩偶吸引过去了,他只好跟上去。

这个家伙,明明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大两三岁,却对陌生事物表现出异常高的好奇……穿着睡衣的浅金发帅哥站在毛绒玩具店前的画面真的很魔幻啊!

哈利年轻且青涩的脸上露出少年老成的嫌弃。

“你那是什么表情!喂我看到了!”德拉科不满地大叫,继续新奇地四处探索,看到好玩的东西也一定要让哈利过去一起看看。

哈利认真地敷衍他。

直到被拉进一家药店。


看着垂在自己面前的浅金色脑袋,哈利再一次感受到世界的魔幻是没有下限的——德拉科在为他处理手上的伤口。碘伏擦过伤口时的刺痛让他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幻想。

一个在一两个小时前甚至和自己素不相识的家伙,先是跳海想要救下自己,说了一大堆教训的话,现在又帮自己处理伤口——难道这个家伙对他一见钟情了吗?好吧,他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有点自信的。

“你在笑什么?”德拉科刚为他缠上纱布就抬头看到哈利脸上露出很荡漾的神情,神色困惑:“这个碘伏有致幻作用?”

被抓个现行的哈利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生硬地举起被包扎得堪称完美的手转移话题:“你是学医的?”

德拉科摇了摇头。

“好吧。”毕竟两个人才认识没多久,对彼此的了解仅限于知道名字,对方不愿过多透露也正常。哈利起床准备往外走,却感受到衣服下摆传来的拉力——

德拉科指了指收银台的方向。

一位中年发际线退到头顶的大叔正装作不经意地瞥向他们,似乎如果他们敢不付钱就离开,他就会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一手柜台上翻过来追杀他们。

哈利面无表情:“你不是来实现愿望的圣诞老人吗。”

德拉科露出抱歉的表情:“可能我是太年轻且帅气,暂时和圣诞老人挂不上钩。”

“……”


推开有些陈旧的木门时,门后的风铃随之“叮叮当当”。门后是一片杂乱的客厅,甚至可以用狼藉来形容。沙发被暴力地划破,露出一团团的棉絮,像是被开膛破肚的砧板上的鱼。门正对面的透明大鱼缸只剩下边缘是“W”锯齿型的基座,其余部分可以在地板上找到破碎的“残肢”。幸运的是,根据短板效应,它还蓄着浅浅一汪水,缸底飘着一条很小的鱼苗。

德拉科环顾一圈,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下脚的地方。哈利大概也看出他在想什么,凝视了残破的鱼缸几秒钟,收回视线转身往楼梯上走。

“走吧,去楼上换个衣服。”

哈利翻出一套过大的衣服丢给德拉科,自己去隔壁房间的浴室换衣服。

很普通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比哈利平常穿的大一码,德拉科穿着裤腿却还是短了一截,露出一片苍白的皮肤和凸起的踝骨。不过总比继续穿着湿漉漉的衣服来得好。德拉科这么想着,换完衣服来到窗边,向外眺望,发现从哈利家也可以看到那片海。此时太阳已经升到半高空,颜色也从一开始的橘红转为刺眼的白,像是一颗巨大的白炽灯泡。

被微风吹拂晃动的海浪像是睡在摇篮里的乖巧的婴儿。一小片海是蓝的,另一小片海却白得发亮,像是被洒进海里的银色碎屑,风轻轻一吹,浮光跃金。

海滩对面也有一排房子,德拉科视线环顾几圈,居然发现了熟悉的蓝铃兰和墨西哥橘花——这里刚好可以看到他现在住的房子。

德拉科打开房间门准备去找哈利,一开门就对上正倚靠在墙边等着他的少年。他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却更显白,与德拉科的苍白不同,是那种柔软的、即将萌芽的、生机盎然的白,看到他的时候,好像就有夏天的气息扑面而来。

可能是他的瞳色的原因,德拉科总觉得他像一棵翠绿的树。虽然现在遭遇了洪涝、暴晒或者是其他什么挫折,可他终究是一棵树,他会不断顽强地向上、向四面八方生长,或许今年他还只是一颗小树苗,但是在来年、在某一年,他一定会成为一颗茂盛的树,笔直而挺拔,茂盛而苍翠。

“你上年纪了吗?换个衣服也能这么慢。”黑发少年抱怨着,先他一步往楼下走。

柔软而蓬松的黑发和黑色T恤间那一节白皙的脖颈不断在视线里晃动,德拉科下意识地滚动喉结,突然明白为什么动物在jiao///配时都喜欢咬住伴侣的后脖颈——是占有欲和征服欲在作祟。

“请对来实现愿望的圣诞老爷爷客气一点。”德拉科轻飘飘地还击。

哈利“哼”了一声,小声嘟囔着“药店的钱明明是我自己付的吧”,带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出于基本的待客礼仪,他应该给德拉科倒杯水,询问道:“你想喝什么?家里应该有白开水和……呃,白开水。”

德拉科佯装苦恼难以抉择的模样,一手托着另一手手肘,另一手撑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架势:“这两种我都不太喜欢,硬要挑的话……果然还是白开水吧。”

哈利打开橱柜,发现里面空荡荡的,想起最后一个玻璃杯也被那群讨厌的亲戚打碎了。他缠着白色绷带的手微微颤抖,低着头沉默了半分钟。

德拉科识趣地没去打扰他,陪他一起静默了片刻。等到哈利调整好心情,再次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喝白开水多没意思啊,我们去买汽水喝吧,最近上了一个新口味来着,我都还没来得及喝……”

这次轮到德拉科说“走吧”。


临近正午,太阳光亮得耀眼,连树叶草叶都折射出点点白光。

哈利熟练地带着德拉科在小路里绕行,在一家狭小的便利店门前停下。把它称为一家“店”或许有些太夸大其词了,那充其量就是几个零散的货架和一台陈旧的电冰箱,货架之间的距离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冰箱与插座之间裸露在外的线路缠着厚厚的黑胶布,有些却还是被咬得破了皮,露出彩色绝缘橡胶里的古铜色金属丝。

唯一的优点大概是门口种着一颗又大又茂盛的树,投下的阴影简直是纯天然空调,一脚迈进去热意立马减去大半。

和老板打过招呼后,哈利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汽水,将其中一瓶递给德拉科。拧开瓶盖,可以看见丝丝白色的冷气冒出来,瓶身很快凝结出一层水雾,沾得满手湿润。

哈利“咕噜咕噜”仰头喝了好几大口,从口腔、喉咙到肺再到胃里的热气全部被冰凉的汽水冲走,他舒爽地发出喟叹。

德拉科看着他这样恣意的喝法,不免有些羡慕。

“看我干什么?快喝啊,柠檬味的汽水就要趁冷喝,不冷的话喝起来就没那么爽了。”哈利催促道,把自己的瓶子贴到德拉科的脸上,试图让他回魂。

冰凉的瓶身贴在脸上,德拉科被冻得一激灵,立刻把脸移开,用手背拭去脸颊上的水珠。

哈利撇了撇嘴:“圣诞老爷爷,你怎么一点激情都没有?我和罗恩、赫敏一起来的时候都要比谁先喝到第一口的。”

德拉科听得一愣,不解地问:“喝汽水比赛?有什么奖励或者惩罚吗?”

哈利回以更加不解的回答:“就是……就是单纯地比谁喝汽水快啊,每次都要有奖励或者惩罚不累吗?喝个水而已。”

德拉科似乎被他的话冲击到了,拧开汽水瓶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没有接触过的新奇味道从嗓子眼上涌到大脑,柠檬的味道被放大许多倍,酸得他倒吸冷气。他还没有从过度清凉的口感里回过神来,紧随其后的汽水里的那股气就突然从肚子里还是哪里,他不太确定,总之就是又上冒到鼻腔里,冲击得他鼻子发酸,脸都快皱起来。

哈利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德拉科简直像一只偷腥的白猫,小心地伸出爪子试探,再很快收回,又受不了诱惑地试探,结果被刺激得张牙舞爪。

他很久没这么放声大笑了,这个年代还没有喝过汽水的只有上了年纪的爷爷奶奶吧!

“喂喂,我说你不会真的是圣诞老爷爷吧!怎么一副没有喝过汽水的样子?”哈利毫不留情地拿他开玩笑,眼睛都笑得弯成月牙状,里面有波光粼粼的绿意在流淌。

德拉科努力克制自己失控的表情,捏了捏还是略带酸意的鼻子,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你经常和朋友一起来喝汽水吗?”

“对啊,每年夏天我几乎天天都和罗恩、赫敏一起来。天气那么热,没有比喝一瓶冰镇汽水更爽的事了。不过今年……”哈利顿了顿,垂下眼,眼底流动的绿色湖泊似乎平静了些:“他们去国外交流学习了,就只有我一个人啦。”

他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失落或者孤独,试图挤出一点笑意,但是面部的肌肉像是失去控制一样,根本不听他的使唤,嘴角甚至止不住地往下,鼻尖发酸:“我本来也要和他们一起去的,但是……”

轰隆隆作响的老旧冰箱似乎突然变得小声许多,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一瞬。

“……我的爸爸妈妈,突然车祸去世了。”

哈利大概可以理解德拉科喝汽水时的感觉了,鼻子酸酸的,眼睛胀胀的,呼吸似乎都收到了影响,难以抑制的哭腔混在渐弱的话语里。

“那些讨厌的亲戚闯进我家里,想要拿走爸爸妈妈的东西……家里被搞得一团糟,他们像强盗一样,把可以拿走的东西都拿走,拿不走的就打碎,那个大鱼缸就被打碎了。还有海德薇——是我们养的小猫,一只很乖的小白猫——她被打死了,她以前总是喜欢伸爪子去鱼缸里捞鱼……”

哈利抑制不住地想把满腹委屈吐露出来,断断续续地倾诉。他憋得太久了,爸爸妈妈骤然去世,心爱的小猫被打死,敌人正是有亲缘血脉的亲戚,朋友不在身边……多么绝望,多么无助。

“我最喜欢的玻璃杯也被打碎了,那是十一岁的时候,爸爸为我从法国带回来的生日礼物。”他抬起缠着白色绷带的右手,露出伤口所在的掌心:“这个就是收拾碎片的时候划伤的。我想着能不能把它们再粘起来,但是真的碎得很彻底。”

“抱歉。”德拉科抬手轻轻拍了拍哈利的肩膀。他想,这个还年轻的少年,一夜之间被迫学会什么叫破镜难再圆,什么叫物是人非。

他终于理解哈利为什么要跳海了。

哈利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我只是想找个树洞而已。我还得和你说句谢谢,谢谢你救了我。”

德拉科回以微笑。

“你不用安慰我了。”哈利说道。

“想哭的话就哭吧,我不会嘲笑你的。”德拉科宽慰道,继续拍了拍他的肩。

“但是你刚刚拿着汽水,手还湿湿的,把我衣服也弄湿了。”

“……”

啊,十六七岁的少年真是好叛逆,好讨厌。


两个人一起在杂货铺门前的树荫下闲聊,躲过最热的时候。大约下午三四点,德拉科提出他要回家了——再不回去的话,爸爸妈妈可能就要亲自从伦敦飞过来了。

哈利闻言起身,精准帅气地把空瓶子扔进垃圾桶里,桶底还躺着几根他们吃完的冰淇淋木签。用投篮的态度来扔每一件垃圾,这是每一个年轻气盛的男孩子都爱干的事。很可惜德拉科没有过这样的体验,他和他的表面朋友们都讲究仪态端正和行为得体,绝不会主动做这种毫无意义又轻浮的动作。

哈利威胁他,表示这是和他成为朋友的仪式,是十分庄严的,不容跳过。

反正周围也没人,德拉科被迫勉为其难地拿起瓶子对准墨绿色的回收桶,动作极其不娴熟且僵硬,眯起灰蓝色的眼睛瞄准了半天才使力投出去,“哐当”一声——

意料之中地没有投中。

塑料瓶落在地上咕噜噜转了几圈,惊跑路过的流浪猫。

哈利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肚子疼:“不会吧,你居然……哈哈哈哈哈!你绝对是圣诞老爷爷吧,一般人可没有你这样的身手!”

德拉科一手捂住眼睛,试图逃避眼前的这一切,但手掌下的脸颊还是浮上一片红晕。


德拉科告诉了哈利自己现在住的那条街的名字,对方一路把他送到十字路口,一手插在兜里,另一只手挥了挥,和他表示再见,酷得不行。

“明天见啦!”

“嗯,明天见。”

哈利往反方向走去,背对着他高高挥了挥手,迎着夕阳,身后是影子,身前是光,全身都在散发着年轻的气息。像是电影里的超级英雄一样,义无反顾地迈上独属于他的未知之路。

德拉科默默目送他远去,消失在街角,转身回到自己的篱院里。看到他回来的仆人急忙给雇主纳西莎打电话报平安,德拉科也在电话里懂事地承认了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下次会事先告知家庭医生后再出门的。纳西莎这才取消马上飞往小郁金香区的航班。

不过大概是他迟钝的叛逆期终于到了,之后一连多天,德拉科算好时间,总是趁着小洋房里仆人午休的时候悄悄溜出去,然后在晚饭前赶回去——像是出去和情人私会一样,明明只是和朋友一起出去玩。德拉科在心里感概,但没有表明,因为他不想再给母亲带来烦恼了,让她认为自己很听话地在房子里静养是个双赢的选择。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德拉科和哈利都心知肚明又到了分别的时刻。

德拉科从草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到的草屑,笑道:“我先走啦。”

哈利却没有如往常一样和他道别,反而抱怨起来:“你怎么一到傍晚就得回去了?我们还没有一起在晚上出去玩过呢。”没等德拉科解释,他又给出猜测:“你该不会是中了什么黄昏时刻会被打回原形的魔法吧?圣诞老爷爷。”

德拉科故作正色:“请称呼我的全名,德拉科·辛德瑞拉。”哈利被他逗笑,分别的不舍也被冲淡些许:“要是真的有魔法的话,你想做什么?”

“以前的话,我可能希望自己可以越来越优秀吧,希望可以成为爸爸妈妈的骄傲。”德拉科沉吟片刻:“不过现在我希望可以幸福地长命百岁。”

“喂你这是什么老气横秋的回答啊!简直像是在应付小学老师诶。”哈利抱怨道。

德拉科笑开,夕阳的光照得他的头发金灿灿的。“也只是希望而已,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的。”

哈利不认同地摇了摇头:“我妈妈说,爱就是一种魔法,每个人都有魔法,只是很多人不会用。”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脑袋越垂越低,脸上写满沮丧。

德拉科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了在车祸里去世的父母,笨嘴笨舌地试图安慰他:“你妈妈肯定对你施了爱的魔法,所以你才健康地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嗯……就像是养树的时候要多加点养分,树才能养得更高更好。看到你就知道,你妈妈一定很爱你。”虽然话语颠来倒去,但胜在言辞恳切。

哈利好奇地从臂弯里露出脸,直勾勾地盯着德拉科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什么样子?你看到的我是什么样的?好像都还没听到过你的评价。”

绿汪汪的眼睛不掺一丝杂质,德拉科几乎可以在他的瞳孔倒影里看到双颊通红的自己。“……漂亮的,英俊的,可爱的。”几乎像是由整个奥古丽镇的美好凝结而生,是绿色的精灵,是传播爱与美的厄洛斯。

可能正是因为他太过美好,上帝才让他遭受这样的苦难。

“好土的形容。”哈利对他吐了吐舌头,嘴上嫌弃着,看神情分明是很满意德拉科的回答。“好啦,明天傍晚再在这里见哦!”

为了回馈忠诚的人类,慷慨的厄洛斯决定给他一点惊喜。

“明天见!”


明天见。德拉科在心底答复他。

他变得越来越怯懦,越来越胆小,顾忌越来越多,连一句肯定的“明天见”都无法坦然说出口。他在害怕。

明天见。如果还有明天的话。


第二天接近太阳落山的时刻,德拉科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把脏衣服扔进垃圾桶,擦干还在滴水的头发和脸,再次对着洗手台上方的镜子整理自己的衣领,确保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这才准备出门。

非常幸运,他等到了这个弥足珍贵的明天。

两个人在约定好的街角碰面,哈利居然提前准备了一条黑色的领带,让德拉科把眼睛蒙上。德拉科虽然十分好奇但还是照做了,眼前立刻陷入了漆黑,只能看到自己眼皮上光怪陆离的变换着的线条和大片红色。

他站在原地,等待着哈利的下一步指示。突然什么温热又柔软的东西碰到了他的手,还紧紧与之相握——

“走吧,不准偷看哦,不然我会很伤心的。”

德拉科轻轻“嗯”了一声。

——是哈利的手。

虽然皮肤是柔软的,但指节却已经是少年的坚韧与纤长。他牵着自己,开始前行。虽然细心不足,好几次害得德拉科被不慎平整的路面凸起绊到,但也遭到了一定的报应——德拉科的下巴或者头一般会降落在哈利的肩头或背上。

直到鞋底的触感发生变化,德拉科才意识到哈利带他去了哪里。软绵绵的、会陷下去的沙滩——哈利带他来了海边。

“好了,你可以看了!”哈利满怀信心地郑重宣布,松开牵着德拉科的手。

温热的触感骤然抽离,德拉科一下就感到冷意钻进掌心,虚虚握拳,却只握住一缕晚风。听到哈利的催促,他这才抬起手把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扯下,花了几秒钟从黑暗过渡到明亮。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山丘之下,只剩几缕微亮的霞光从山的边缘蔓延开,更远处的天已经暗沉下来,黑压压一片。失去光线照射的海也深得只剩黑色,黑色的天与海彻底融为一体。

哈利先他一步往海边跑,招呼他一起过来。现在正是涨潮的时候,德拉科正想提醒他很危险,就看到哈利抬脚踢飞一串海水——蓝色的,会发光的海水。

提醒的话卡在喉咙里,德拉科这才注意到海里有什么特别之处。

浅亮的,细碎的,星星点点的蓝色荧光漂浮在海面之上。这次他看见了,不同于白天时乳白色的海浪泡沫,现在的海的边缘泛着蓝光。

哈利所过之处也激荡起圈圈层层的荧光蓝线,他掬起一捧海水,再分开双手让它们回到海里,简直就像倒下了一串串晶亮剔透的宝石。

德拉科屏住呼吸欣赏前所未见的美景,好像一个呼吸太重就会吹散眼前的这场美梦。

他被哈利拉着一起迈进海水里,每一步都会刺激到海萤,荡开一圈又一圈的荧光。海浪拍打着海浪,一片蓝色荧光盖过另一片,目不暇接。

他们像是坠入了银河里。


夜空之上高悬一轮圆月,月轮周边萦绕着淡黄的光晕,看来明天也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直到海风吹得身上发冷,他们才想起要离开。日落前要回去的限制无意间被打破了。

哈利拎着被打湿的拖鞋和德拉科一起往回走,开玩笑道:“按照童话里的剧本,和英俊的王子一起度过美妙的夜晚后是不是就可以解开诅咒魔法,重获自由了?”

德拉科恶作剧一样把手上的水甩到身边这个自恋的家伙身上,用平淡的口吻陈述道:“按照剧本,你接下来该和我结婚才是。”

“想得美!”

他们一路吵吵闹闹,在熟悉的十字路口分别。

“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哦。明天见!”哈利罕见地细心了一回。

“嗯,晚安。”

哈利转身摆摆手往家的方向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发丝边缘像是在发光一样。

直到哈利走远,身影彻底融入黑暗中,德拉科才敢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而不用担心破坏这个绮丽得宛如梦境的夜晚。

明天见,我的树,我的大海,我的厄洛斯。


翌日午后,哈利照常在老时间、老地点等德拉科,边等边盘算着今天要带德拉科去干什么。已经带他去过自己家看到一片狼藉、一起去秘密杂货店基地喝汽水、去海边看蓝眼泪,甚至自己准备自杀时的无能绝望也被德拉科看得清清楚楚,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见过自己最狼狈凄惨的样子的人吧。今天带他去参观自己一起读书的小学吧!在那里和罗恩赫敏一起经历了好多好玩的事情……

等哈利从入学第一天走错教室回忆到小学毕业,日薄西山,也不见德拉科的身影。

他生病了?哈利猜测。等明天和他见面了再问问吧。

第二天,德拉科还是没有出现。哈利安慰自己,感冒也没有一天就好的,再等等明天吧。

第三天,没有。

第四天……

哈利等不了了,他原本觉得贸然上门可能会打扰到德拉科和他的家人,也不利于德拉科养病。但是这样一无所知实在太难受了,他们已经是朋友了,就算上门探病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这样想着,朝德拉科每天回家的方向走去,沿路打听他的住址,最终找到了一幢带花园的小洋房,木篱笆后是茂盛的墨西哥橘树,上面还绽放着一团团白色的小花,院子里的蓝铃兰才几天没打理,很快就被飞蓬草入侵了,蓝紫色的花瓣间夹杂着笔挺的绿叶。

可是这里门窗紧闭,一点有人居住的动静都没有。对门刚好出来倒垃圾的阿姨好心告诉他,前几天晚上突然就来了一堆人,兵荒马乱的,然后这房子就没人住了。

绑架?德拉科突然被发现是某家族继承人?家里出了什么意外?还是……

哈利不愿意去深思,他觉得德拉科不是那种会不告而别的人,一定是临时出了什么事,他必须搞清楚,不能主动放弃联系。于是他每天都坚持在德拉科家附近徘徊,美称“散步”。

很快他就等来了那一天,在德拉科消失后的第十五天,几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停在了那幢房子门前,车上下来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

哈利犹豫着靠近,为首的金发女人发现了他,喊他过去。

哈利靠近了才发现她的金发里夹杂着银丝,眼睛红肿得像胡桃核一样:“你就是波特吧?哈利·波特?”

“是我。”看到她胸前佩戴的白玫瑰时,哈利就顿感不妙,直觉疯狂提醒他,别听!别听!别听!

但是对方略带嘶哑的声音慢慢地钻进耳朵里:“你是小龙的朋友,他告诉过我,很感谢你对他的照顾。”说着她缓缓鞠了一躬,哈利仓促躲开想要扶起她,她瘦弱的脊背看起来紧绷着,随时都要断裂掉一样。

“小龙他……他、他……去世了……”纳西莎嘴唇颤抖着,还是难以自抑地哭出来,卢修斯紧紧环住她的肩膀,接过话:“这是他嘱咐留给你的东西,请拿好。”

哈利的脑子似乎突然劈进了一道闪电,变得空白,不能转动,不能思考。他机械地抬起手臂接过那个不大不小的纸箱。

“他说,他喜欢这片大海,所以我们带他回来了。”卢修斯的声音也几近哽咽。

其余人窸窸窣窣地动起来,打开木篱门,似乎是来收拾东西的。

“我可以上去看看吗?”

“请便。”


哈利抱着纸箱跟在黑色西装后往楼上走,上楼左拐第二间就是德拉科的房间。主人大概走的很急,小茶几被撞歪,床头柜上还放着没看完的《神谱》,连窗户也没来得及关上,海风吹来时纱帘一鼓一鼓地飘动。

他把纸箱放在小茶几上打开,翻看片刻后沉默地起身站到窗边,向外眺望,可以看到那片不断变化却始终美丽的大海。他看到纳西莎和卢修斯一步步走到靠近海浪的地方,打开方盒,将德拉科的骨灰随风撒进海里。

一点,一把,一捧,一盒。他彻底属于这片大海,彻底自由了。

从这个窗户继续向远处眺望,可以看到他家的房子。哈利久久注视着,最终还是抑制不住地蹲下身抱膝痛哭。

德拉科,你是否也曾这样长久地注视着我?

今天的风格外地大,纱帘猎猎作响,甚至飘得很高,风一歇就缓缓落下,拂过哈利的头、手,盖在他的背上,像是有一双手在温柔地安慰他。可哈利还是觉得好冷,眼泪止不住地流,身体发抖。

为什么奥古丽镇今年的夏天如此短暂。


-正文完-


史诗级流水账,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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